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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才吃过,吃不下。”何青圆笑着婉拒。 何霆昭扯了大半走,做新郎官的难免紧张,早上起来只用了一口薄粥,眼下胃口才回来了一点。 何青圆瞧着何霆昭吃糕,道:“我听说新娘子这一日都不能吃东西呢。” 何霆昭看着她拈帕轻掸自己胸口,怕有糕末错漏,有损叫他这做新郎官的模样,心中有些柔软暖意,笑道:“那你提前备上一些好克化的吃食,等我把你嫂嫂迎进来了,你陪她用些。” 同为女子,何青圆喜欢看到自己的哥哥待嫂嫂好,于是就笑起来,道:“今日灶上定有桂圆甜汤的,各色糕点也有,哦,对了,因那司厨里有一妇人是江南人,阿娘特叫她多做些甜酒圆子给我,甜口暖心,嫂嫂肯定也喜欢的。” 说着,黄氏从前院走了进来,抬手曳了曳,笑道:“阿昭,你的朋友到了好些,出来迎迎,阿舟,今日一道给你哥帮衬着点,尤其上了宴,莫要叫他给人灌醉了,叫你新嫂埋怨。” 妇人说笑,总是大胆几分,何青圆听得面热,落在大步流星的何霆昭、董寻舟身后,被黄氏挽着走了几步,走到内外院门边才松了手,目送黄氏去前头张罗。 这才刚收回目光,何青圆退一步,就见季悟非立在藤萝墙头下,正对她笑。 喧嚣声中,却是万籁俱寂;红绸摇曳,却是百色皆消,只余一个他。 晦气 今日外院人多杂乱, 仆妇们进进出出,所以内外院的两扇侧门就敞开了。 不过相较何霆昭、董寻舟方才出去的东侧门,何青圆送黄氏出去的西侧门就要冷清一些。 季悟非也是个贪静厌闹的人, 若非必要,寒暄之事能避就避, 他立在墙边看着从内院攀生出来的藤蔓已有翠色, 叶片圆弧可爱,正应了‘青圆’两字。 她的名字, 季悟非是无意中听三姐与六姐在校对诗稿时说的。 何家嫡出三个孩子的名字其实取自董氏嫁妆中的一副古画, 画的是‘霆昭’雷电劈落雨幕,‘风盈’池塘动‘青圆’。 季悟非虽知何青圆是荷青圆,乃翠盖芙蓉一朵, 但他心中有思念, 便望文生义了。 没想到一侧目就看见了真正的青圆,是四季不谢的荷, 好看而鲜活。 初见马车小窗里漂亮得像一张金翠刻纸的她已让季悟非很留意了, 再见时, 不曾想那一身耀目朱色裙衫却被她穿得那样慵懒而闲适。 季悟非那日回到家中,坐在书案前的时候还一直在想她在箭囊上的戳花是怎么做的, 市面上根本找不到现成的工具。 西山红枫银杏落叶丛中, 她如晨雾般迷离曼妙却又单纯天真到足以叩动心弦,但季悟非有事在身, 只能匆匆而去。 在矿山上听着那些开凿的铿然之声的时候,季悟非莫名就觉得拖沓且黏钝,想起母亲提起的几个‘能耐手腕教养都不错’的姑娘, 心中更如吞铁般沉重不快。 母亲认为他的妻子应该是一个能够替他生儿育女的铁算盘,金账册, 至于儿女之情,大可以在妾室身上抒发。 季悟非觉得很荒谬,但又不能把‘荒谬’两个字扔在他母亲脸上,因为他母亲这辈子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。 甚至,季悟非也不是他母亲的亲生子,他生母去得很早,尚在襁褓中就被养在了嫡母身边,不论名分还是情分,他就是嫡子。 曾有婶娘想要挑拨他与母亲的关系,季悟非觉得很可笑,因为他明白他母亲根本不屑对妾室下手,她只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内宅管家,多子多福,她乐见于此。 季悟非很尊重他的母亲,在遇见何青圆之前,他觉得可以把自己的婚事交给她来安排,但在遇见何青圆之后,季悟非变得不愿意了。 很不愿意。 须臾之间,思绪分迭,季悟非松开手中这片青圆,朝那朵芙蓉走去。 何青圆有些紧张地看着季悟非一步步走近她,她半掩在门后,除了季悟非之外,没别人能看见她。 可不知道为何,这非但没让何青圆安心一些,却更让她有一种正在逾越雷池的紧张感。 季悟非知道她一贯羞涩,只盯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眼看了看,就垂下眸子,正要开口,却见到那管绿笛在箍在一个碎粉点蓝的宝石珍珠套里,悬在她腰间。 “这几日可有练习?”季悟非顺势问。 何青圆低头笛子拿了出来,握在手心里,笑道:“才学了《春山》和《幽兰》两曲。” “好学生。”季悟非一向不吝辞色,但何青圆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的长处,每每被他夸奖,总觉得受之有愧。 “没有。”她的声音低了下去,隐在周遭喧闹的人声中,却如珠如玉迸溅到季悟非耳中,“吹得不好。” “不要总说自己不好,”季悟非本想说盼能垂听,但又觉得太轻佻了一点,就道:“等你学到《月夜》那一曲时,换一管长笛更合宜,我…… “不用。”何青圆忽然声高了几分,将手中绿笛攥得更紧,“这个就很好了。” 她掌心覆着的地方是他用针笔写进去的字。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,这本是他的笛子,所以才奉若珍宝,不肯离身。 像是叫一块沸石坠进了心池,热烫的情丝溅了季悟非一身,根本不由他控制。 过了好一会,季悟非才渐渐把自己的呼吸找回来,轻道:“我再寻老乌竹给你做一管,乌竹要养到第四年才做能笛子,声音沉而悠扬,而且换一管颜色,也好衬裙衫。” ‘换一管颜色,衬裙衫。’ 莫名的,何青圆太喜欢这句话了,这句话给了她勇气抬眸看他,问他,“那你要什么?” 季悟非没想到她会这样问,愣了一下,方笑道:“你给你阿兄的箭囊,是用什么戳花的?我想要那个。” “那,那是我自己做的,不是很精细。”何青圆有些不好意思,却听季悟非难得有些霸道地道:“我便是要那个,你不知道吗?” 她知道。 何青圆刚想答应,就听董寻舟高声唤,“季兄站墙根底下作甚?快来,新郎官联不出诗,喊你来救场呢。” 何青圆赶紧退步离去,季悟非亦不想暴露何青圆的存在,装作在赏门边一盆六月雪。 他迈步之前侧眸瞥了一眼,见已经转身离开的何青圆又回头,对他一笑。 娇俏,妩媚,令季悟非心头一颤。 内院外院的甬道上,秦妈妈迎了过来,道:“姑娘哪去了?叫我好找,还以为你去前头了呢。” “没有,只是送舅母去前头。”何青圆没有说谎,只是没说全乎。 摇春在她边上,睁着圆眼,唇角弯弯,也看不出什么异状。 外院的热闹熏进内院里来,但何青圆此刻却想要一点清静来安抚她内心的躁动。 她进了何霆昭和林谨然的院子,今日所有的布置都是为了新人在此地的结合,但眼下,这里却算得上安静,触目所及皆沉着红色。 “二姑娘您带人来了也是妥当。”陈妈妈迎了上来,道:“我想去院里瞧瞧布置,看看有没有疏漏,只这新房里好些贵重金银器,交给下边人我又不放心。” “那陈妈妈去吧。阿兄叫我陪嫂嫂,我今日多会在这。” 何青圆说着又觉有些奇怪,何霆昭这院里虽然今日才进女主人,但也不至于除了一个陈妈妈之外便没有心腹了。 见陈妈妈步履匆匆,又不似是去巡视,而是晓得哪里生了事情,要赶去处置的。